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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22章大同城明日可落
七月中,史可法奉老师,山西布政使左光斗之命,押解一批粮草从太原出发,过忻州丶代州,出雁门关,山阴丶应州直至同城外。
粮队由两百四十五辆四轮载重马车组成。
这些马车都是滦州煤铁局下属的车辆厂制造运过来的,每辆标准载重为四马五十石,而以前最好的四马两轮大车,最多只能载二十石。
史可法听粮台转运队维修所的工匠说过一句,说四轮马车关键是转向机构,还有轴承用了钢制,可载重,又经久耐用。
有了好马车,现在大明又逐渐不缺骡马,这样的四轮载重马车得到大量应用,尤其是九边。
不过随之而来的是官道,需要扩宽,两边修排水沟,重新填土夯实...
史可法骑在坐骑上,跟着运粮队,隔一段路就看到一群男子,有两三百人。
在官兵的押解下,在官道两边挥舞着工具忙碌。
他们老的有五六十岁,少的有十二三岁。
衣衫褴褛,蓬头垢面,满脸疾苦,麻木地挥动着铁锹丶鹤嘴锄等工具,十分笨拙,做不多久就站在那里喘气,被监工好一顿大骂,有时候还要吃上两鞭子。
他们举手投足间可以看到读书人的影子。
史可法问旁边马车赶车的车夫梁四,他时常在这条官道上来回,见多识广。
「老梁,你知道这是怎麽回事吗?」
史可法年轻,又只是个小小的令史,可人家是左藩台的得意门生,运粮队上下,包括押粮的官兵队长,都对他十分客气。
「史公子,你说这些人?」
「对,就是这些人。」
「他们都是晋党晋商的家人和族人。」
一打开话匣子,梁四就藏不住。
「这一次皇上降九天之火,把山西好好整饬了一番。官绅老爷抓了上千户,还有那些发昧良心财的奸商们也抓了七八百家。
罪大恶极的,说是要满门抄斩,夷三族,倒省事了。现在舒舒服服地躺在大牢里,等着断头饭一吃一起上路。
次一级的,家主父子被拖到菜市口或西城门口,一刀砍了,首级还要挂在城门头上,风吹雨淋。
家眷男的说是要流配。不过梁臬台说了,山西百废待兴,正是需要劳力,岂能白白流配给别家。
发下钧牌,叫官兵拘了这些人来官道上修路,去河道修堤坝,还有桥梁丶水渠。「
「有多少人?」
「具体多少人,可能只有臬台衙门的人知道。我估摸着有两万来人吧。
这些官绅商贾,家大业大,妻妾多,人丁多,亲戚多,这次抓又是三族五服一起抓。
嘿,所以说,干什麽你都不要跟谋逆造反丶通敌卖国搅合在一起。跟这两样沾上边,你家里族里有多少口人也不够刽子手砍的。」
有几个年迈的人犯实在体力不支,手脚一软,倒在地上,监工上前,皮鞭乱飞,血肉横飞,惨叫连连。
有几个年幼的身上有血痕,穿着草鞋的脚满是裂口,握着工具木把的手在流血,看到一袭衫袍丶骑着大马走来的史可法,不由站在路边,投来乞怜哀求的眼神。
史可法有些于心不忍,转头继续问:「他们都是各地的官绅子弟?「
「对,都是各地官绅的家属和族人。
男的在这里干活,女的老的留在劳营里,洗浆缝补,烧火做饭。年轻的发为官妓,送到大同平叛大营去了,还有雁门丶宁武关等守军,也分了一部分。
新军虽然军纪严明,抓到奸浮民妇者就要砍头。
可都是血气刚的男人,常年在外提着脑袋卖命,总要体谅。
洪督宪和梁臬台就非常体谅他们..」
梁四看到史可法的眼神,又顺着眼神看到路边那几个可怜巴巴的官绅子弟少年。
「史公子,你可不要被他们骗了。
现在他们可怜,可当初他们锦衣玉食,百姓们就活该忍饥挨饿?
他们美酒佳肴,百姓们就活该吃草根,吞观音土?
那会他们怎麽不觉得百姓们可怜呢?
要我看,一饮一啄,都是定数。
他们虽然不是主犯,没有亲身行恶,可他们心安理得地享用恶行搜刮来的锦衣美食,世世代代,现在也该还债了。「
史可法有些诧异地看着梁四。
「老梁,你懂的还真多。」
梁四憨厚的一笑,「我这些话,都是运粮队晚上学习会上,听录事官说的。还有的,是听来慰问演出的宣讲队说的。「
录事官,那是押粮官兵里的录事参军,他们除了日常给所部军官进行政训之外,也会给地方进行宣讲。
宣讲队,隶属于山西制置局文化处,据说天启六年中就早早进了山西各地,不显山露水,平日里只是讲些积善行德丶忠孝仁义的故事,还顺带着行医施药,颇受地方百姓欢迎。
前脚官绅商贾刚被抓,他们后脚就遍地开花。
在乡村城镇搞起农民互助会,工匠脚夫叫劳工互助会,小商小贩叫中小商人互助会。
说是互助,其实管得很宽,且宗旨是互助自强。
农民互助会,扶弱救孤,要求官绅地主减租减息。
劳工互助会,统一行价,不准恃强欺弱。
中小商人互助会,诚信为本,严禁强买强卖。
山西州县官员被抓,胥吏有的惶惶不可终日,有的乘虚胡作非为。
这些互助会,迅速稳住了各州县乡村城镇的局面,甚至组织保安队,对抗与胥吏勾结,趁机作乱的盗匪山贼。
许多人预料和期盼中的山西大乱,居然没有发生。
随着山西按察使梁之挺到任,带来大批各地抽调以及边军转业的警察和兵卒,组建山西按察司保安局,接管各地,在这些互助会帮助下,迅速恢复治安。
接着恩师上任布政司,各州县或县丞丶或主簿丶或通判署理,主持民政,山西很快恢复了往日的秩序。
或者说,新的秩序在山西悄无声息地建立。
史可法看过相关卷宗,一时不明白这其中奥妙。现在一路押粮北上,沿途所见所闻,慢慢理解了。
真是行万里路远胜读万卷书。
老师用心良苦。
七月二十六日,大同一带已经夏去秋来,日渐凉爽。
史可法押着运粮队来到十里河南边的夏米庄,这里是定襄都司粮台。
向北二十里,过十里河就是大同城。
史可法跟粮台官员办完交接,拿到了文书,跟运粮队其他官员,以及押粮队队长打了招呼,骑着马,带着两个随从北上,去看看大同城。
十里河是一条不大的河,宽不过十丈,水深不到马肚。策马涉水而过,再走两三里路,来到一处高地,看到雄伟的大同城。
大同城修建在十里河和御河之间,它俩在城南三十里的地方会合,再南流四十里,汇入桑乾河。
这两河为大同城带来了水源,也汇成了它的护城河。
史可法举目眺望,雄伟的大同城在四处腾起的烟雾中摇摇欲坠,支离破碎,满目苍凉C
它的护城河乾枯成沟,离城墙百丈的地方,垒了一道高高的土堤,两边用木板夹住加固,只比城墙低一点,宛如一条铁链围住了大同城。
每隔二三十丈,就有一个方台,上面安置有火炮,一队官兵在上面忙碌。
时不时有火光闪动,巨大的炮击声撕破空气悠悠地传来,炮弹飞过挖满横七竖八壕沟的空地,直飞向大同城。
有的直接砸在城墙上,把原本被砸得坑坑洼洼丶摇摇欲坠的城墙砸得尘土飞溅,似乎离坍塌只差一步之遥。
有的飞过城墙,落在城里某一处,腾起一团火焰和黑烟,让原本一片狼藉的大同城里,又添一处伤痕。
土堤后面,又是壕沟,但整齐有序,无数的官兵在壕沟上穿行。也有马车沿着大路,搭着木板桥,从壕沟上方驶过,向土堤运送弹药。
离土堤两里多远的地方,又是一道土墙,两边木板夹住,土墙后面被用木栅栏分隔成一区又一区。
里面满是帐篷和临时搭建的棚屋。
跟着老师左光斗治过延绥边军的史可法知道,这些分区,有的是官兵住宿生活区,有的是操练集训区,有的是物资粮草区,还有中军。
那里高高竖起三根木杆,中间一根飘着一面「明」字大旗,左边是一面竖旗,上书「定襄都司」,右边是一面「洪」字旗。
三万最精锐的开平都司和御营军丶新军步军,动员十馀万民夫,耗费无数,摆出这麽大一个阵势,把大同城足足围了三个多月。
城里有什麽?
不得人心的代藩丶前大同巡抚和大同知府,还有两万左右稀烂的大同丶山西两镇边军,以及四五万军属家眷丶商贾行旅和普通百姓。
围了三个多月,官兵死伤不到五百,还有四百馀人是病倒的。
官兵从未攻过城,只是日夜用火炮轰击,以及用新式火枪拦截逃出来的「叛军」。
光是城外就收殓了五千多具尸体。城内据侦察局的人说,大约饿死病死军民四万馀人,里面宛如一座死城,一座人间地狱。
因为城里有的角落,开始吃起死人尸体.
洪承畴到底想做什麽!
朝野议论纷纷,指摘的居多。
怯敌不敢死战;怜惜将士性命,却不顾朝廷艰辛,浪费粮饷军资;自私自利,不惜巨耗,只求全功以成封爵...
尤其是清流,怒骂洪承畴是拥兵自重,图谋不轨!
不过史可法知道,这些清流是借题发挥,把晋党覆灭的恐惧和怒气,发泄到洪承畴头上。
要不是你大兵压境,窥觎山西腹里,山西晋党晋商能这麽老实地被收拾?
完蛋,以后的冰敬炭薪又要少一大截,不骂你洪承畴骂谁?
史可法也不解洪督宪到底想干什麽,有问过老师。
老师神情复杂地告之,用心去想,去现场感悟。自己琢磨出来的道理,比别人讲要深刻的多。
史可法继续看着眼前的晋北大地。
残阳如血,照在破烂狼藉的大同城上,把它照成了一座血池。
耳边不由回响起老师悲怆的嘶吼声。
「兴,百姓苦;亡,百姓苦!」
调转马头,史可法带着随从直奔中军大营。
来到大营门口,史可法递上腰牌和文书。
「在下是西布政司令史史可法,奉我家左布政使之命,向洪督宪呈交一封书信。」
看守营门的是位旗官,他验过腰牌和文书,确认无误,递给身边的队官。
「去禀告中军。」
过了一刻钟,一位中军官跟着队官匆匆策马奔走出来。
下马走到跟前,拱手问:「可是山西布政司令史丶河南祥符史可法史宪之。,「正是在下。」
「督宪有请,跟我来。请下马入营门。」
史可法和随从下马,牵马步行入营门,再跟中军官一起骑马,沿着划定的马道,一路小跑。
路上营帐布列如刀刻一般,戒备森严,道路整齐。
骑马传令官,步行巡逻兵,往来井然有序。
史可法暗赞一声,洪承畴果真是治军有方,难怪被皇上器重,三十多岁已然是制置司几位军帅之一。
来到中军辕门外,史可法下马,随从牵马自去一边。
他跟着中军官进了辕门,穿过层层守备,又被中军警卫团官兵搜查两次,这才被带到中军大帐...旁的一处木屋里。
面光线很好,夕阳照进来,把这里照得通亮。
洪承畴身穿一身青色锦袍,头戴无折幞头,面白颊红,气色不错。
「晚辈山西布政司令史丶河南祥符史可法史宪之拜见洪督宪。」
洪承畴笑着上前扶起史可法。
「宪之客气了。左公可好?」
史可法对着南边抱拳说:「恩师身体健康,劳督宪牵挂。」
「左公治政山西,本督原本该南下拜访,奈何大同叛军依然负隅顽抗,只好留守此地,继续攻打,以求早日复王命。「
史可法身为晚辈,官职又低,不敢多说什麽,先从胸口衣襟里掏出布袋油纸包裹的书信,双手递给洪承畴。
洪承畴接过来,在书案后坐下,拆开细细一看。
想了一会,他开口答:「左公询问平叛事宜,还需多少日,他好安排粮饷。
实话实说,本督也不敢打包票,还要几日,只能说快个..「
史可法有些纳闷,现在城外的官兵占据优势,城内叛军又跌气低落,一战即溃,怎麽还不知道几日,只是说快个。
这时,旗牌官进来禀告。
「报督宪,卢制置使和曹都使遣人上来捷报,他们率军追击至居延海,终将素囊台吉和额璘臣父仇七人,以及土默特和鄂尔多斯残部两千馀人斩首。」
洪承畴大喜,腾地站起来,在空地转个两圈,突然定住脚步,转头对史可法说。
「宪之,现在本督可以回复左公,企同城,明日可落!」
史可法一愣,突然心窃被敲响个一声铜钹,咪当一下开窍。
原来如此啊!